走進一條街
□ 羅仁通
沒事的時候,我就走出小區,穿過馬路,一頭扎進靠化街,慢慢地從街頭逛到街尾。倒不是想買些什么,而是想從紛紛擾擾的俗事中暫時抽身,讓一街的“土”貨來養眼,來怡情。
靠化街街面不大,也就寬四米左右,長兩三百米。靠化街雖然小,但它的兩邊擺滿了當季果蔬。這些果蔬全是“土”貨。它們土得讓人心動。
進入街口,縱目望去,大爺、大媽、阿叔、阿嬸、小媳婦,一人守著一堆或者兩三堆菜、瓜、果,在街的兩旁排成不甚規整的兩行。她們時而蹲,時而坐,時而擇菜,時而刨瓜……那些果蔬堆里,各種菜、各種瓜、各種豆、各種果,還有辣椒、花生、紅薯、玉米,耀艷著青、白、黃、紫、紅、褐、黑,真是一街的色彩紛呈啊!
慢慢踱步進去,目光過處,只見瓜菜擺在蛇皮袋上,花生攤在簸箕里,香蕉擱在籮筐中,雞蛋置于簞內,桃金娘盛在長耳竹籃里……不用看貨,光看器具,我就覺得時間頓時緩慢下來,繼而時光倒流,我一下子從城市回到了鄉村。我看到了彎彎的石拱橋、看到欹斜的石板路、看到裊裊的炊煙、看到雞鳴狗吠、看到瓜田李下……
走到街中,有了買的沖動,我停下來,伸手摸一摸那些鮮嫩得還殘留著昨夜的露水、今晨的汁液的瓜果,下意識地想問一句,是不是自己種的?話沒出口,便覺荒唐。每一堆里,前面不都插著一個牌子嗎?那些牌子土得樸實,從一個紙箱,抑或一個泡沫箱撕下一塊,用毛筆或者木炭歪歪扭扭地寫著“志廣葡萄”“白巖香蕉”“七里西瓜”“古辣散養土雞蛋”“思隴姜”……每一個牌子,前面兩個字,大多是村名,挑明了告訴你,這就是本地種的、本地養的,不信,就問旁人,或者去實地看看。牌子雖不美觀,字也寫得一般,甚至還有錯別字。菜呀、瓜呀、果呀,也長得不肥碩光亮,上面還有蟲眼呢!但正因為不漂亮,還可以溯源,它一下子打消了顧客的疑慮。時下,催熟劑、激素、農藥殘留,常常讓人掛在嘴邊。各種怪病出現,也讓人認定是病從口入,于是,買“土”,吃“土”,成了人們避險求安的選擇。因此,“土”,成了信任的金字招牌。
深知這條街的人厚道,我不問價錢,揀了三個青瓜遞給阿姨,阿姨接過去擱在秤上稱,隨之報數道:“六塊三,算你六塊。”我說:“六塊三就六塊三嘛,我掃錢給你。”“哎呀!不用,自己家種的,吃不完才拿來賣,又不是販來的。”一旁,恰好一個女子來買菜:“阿叔,芥菜多少錢一把?”“三塊。”“給我一把,可惜一把少了點,不夠一家人吃,兩把嘛又嫌多。”女人一邊嘀咕一邊遞錢。“不夠吃?就多給點,反正是自己家種的。”大叔一邊說一邊用稻草多捆了一小把。加菜不加錢,賣家愿意,買家滿意,雙方笑意盈盈。又有買賣聲從不遠處傳來:“大叔,黃皮果多少錢一斤?”“五塊。”“甜不甜?”“停車過來吃看看,剛從樹上摘來的果,多吃幾個,覺不甜就不買,自己家種的。”“哎呀,甜過頭了!”“嘿嘿,剛才那姑娘卻說太酸,眾口難調啊!”人不斷地圍過來,大叔爽朗地潑出一腔熱情,慷慨的聲音沙子一樣粗糲,卻不失來自泥土的溫情。一條街都是這種問答聲,聲音如一鍋沸騰的水,喧騰、熨帖。
我拎著東西,走向街尾,菜的氣味、果的香味、泥土的清新味、草帽的霉味、人的汗味,如水一般合圍過來,把我淹沒。我喜歡這些鄉村氣味,心甘情愿地讓它們魅惑我,濡濕我。
每當晚飯之后,天欲黑未黑時分,散步歸來,我也喜歡扎入靠化街。這時,喧囂已經逝去,唯剩一地狼藉。但總有三兩個人的菜沒有賣完,他們苦苦地守在街邊。此刻,我會看見,有不少人像我一樣,毫不猶豫地走向他們,把他們賣剩的幾把青菜,幾個瓜全部買下來。我們吃不了這么多,我們也不是為了占他們的便宜,我們圖的是讓他們早點回家,免得家人久等、擔憂。這種行為,在寒冷的冬天尤其多見。這也算是對他們“自己家種的”的回饋吧!
走入靠化街,再走出來,我覺得心靈仿佛被洗滌一凈的舒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