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韋 佐

4年前的盛夏時節，緣于一次采風活動，去了北海。因北海日報副刊編輯、著名詩人龐白，我認識了柳州晚報副刊編輯朱英玉。4年來，在微信朋友圈里偶爾看到，知道朱英玉是一個熱愛喝茶和讀寫的人。讓一個熱愛喝茶和讀寫的人去陳述一座古鎮，是一個非常恰當而契合的安排。于是，不久前我就收到了朱英玉的《萬翠抱珠——柳州中渡古鎮》（以下簡稱《中渡》）一書。

“榕蔭古渡的時光放慢了流速，只為等你的到來。”這是她在扉頁上的一句留言，像是為中渡古鎮發出邀約。

榕蔭古渡，像時光的舊碼頭。我想，除了汛期里的大雨天，那里的流水速度和從前一樣慢，甚或更慢。倉皇的永遠是我或我們很多人的內心。平日，一些人一旦有了些閑余，便嚷著要去所謂的詩和遠方，反而忽略了身邊的古跡勝景。而且，八桂大地好山好水好去處者甚多，只是我所知的、又去過的地方甚少，就比如不近不遠處的中渡古鎮。因此，特別感謝朱英玉和她的這本《中渡》。至少讓我讀到了紙上的中渡古鎮，第一次知道廣西有個中渡古鎮，繼而由此產生擇日要去探訪的心念。

《中渡》純文字部分不過七八萬字。在內容上，從地理概況、自然景觀、文物古跡、古建筑特色、民俗文化、歷史人物事跡、民間美食及古鎮開發保護等方面，全面而翔實地展示了這座千年古鎮的前世今生。悠悠洛江一路南流，默默穿越中渡古鎮。古鎮有1700多年歷史，入選中國歷史文化名鎮名村名錄，并被評為第一批中國特色小鎮。明清時期，古鎮既是連通桂、粵、黔商路的經濟重鎮，也是軍事據點。古鎮有“四十八?明珠”之美譽，因地處喀斯特地貌山水和無邊青翠草木的合圍之中，由此，才有朱英玉筆下“萬翠抱珠”如此大氣的書名。

在此，有必要插敘一下這個“?”字。“?”字意為石山間的小片平地，是廣西喀斯特地貌山區特有的名詞，慶幸在《中渡古鎮》能看到這個字。如今在廣西多地，這個“?”已被“簡化”為“玩弄”的“弄”字，甚至變成一些人用以玩笑的噱頭。至少，中渡古鎮為廣西保全了這個形象古樸而獨具壯鄉特色的名詞。

古鎮之古，首先古在建筑上。并非所有建筑都稱得上是凝固的音樂，但至少算得上是凝固的時光。一個人想去一座古鎮，一看古建筑，二看它的人文歷史及傳承，三是體驗當下的生活場景。

且讓目光隨著朱英玉的筆端游走。“從中渡古鎮以洛江與護城河環抱區域的俯瞰圖來看，民居建筑抱團成片，整個組群呈西北至東南向的布局……再仔細揣摩，這個組團的形制似乎又暗藏著另一種氣象。合圍古鎮的洛江與護城河，洛江相對平直，護城河呈弓形姿態，兩端與洛江連接。古鎮西街大致處于護城河弓形中部，且方向與洛江幾近垂直，觀其形似箭。可理解為對內環抱，對外守護，兼具藏風聚氣與蓄勢待發的氣勢。”當今的航拍技術提供了的鷹眼視角，寫作者或可借此“看圖說話”，在宏觀描述上大開大合，輪廓更加分明。

“合圍”“弓形護城河”“箭鏃”及后文中所描述的“城門—護城河—城墻”……古鎮的防御體系、桂中地區曾經的軍事中心，歷經近700年，不斷發展完善，并保存至今，殊覺不易。古鎮雖飽經滄桑，但劍拔弩張的氣勢及枕戈待旦的雄風一直未減。“兼具藏風聚氣與蓄勢待發的氣勢”一句，可謂畫龍點睛之筆。上述段寥寥一段話，既描述了古鎮之形勝，更展現了古鎮之神采。朱英玉行文從容、簡練、精確、溫雅，又隱含一股俠士之氣。

古建筑是古鎮歷史的見證者，也是古鎮一號“主角”。如今很多古鎮建筑，有修舊如舊者，亦有從零開始，全盤仿古新建。此類新建筑，相當于人類的嬰幼期。但中渡古鎮不同，迄今仍保存當初布置的格局和一兩百年前的諸多古建筑。如武圣宮、舊縣衙、鐘秀杰故居、黃公毅宅、西梅山碉樓、粵東會館……中渡古建筑或近代建筑存量豐富。“山墻—門面—山墻—門面—山墻”建筑格局，和深藏于街巷里的走馬樓、木大門、推櫳門、腰門、木質小窗欞……作者由大而小，從輪廓到細部，從俯視到平視到躬身端詳凝視，就像一個導游帶著游客踏入古鎮，穿越時光隧道般回到一兩個世紀之前。這是古建筑的代入感。

一座古鎮的文化何在？建筑當然是第一擔當。建筑本身就是最厚重的文化，同時又是文化的重要載體。其次，便是人文歷史。而人文歷史在《“武備文化”與“渡口文化”》一章節中，得到最好的體現。

一個“鎮”字，亦文亦武，亦靜亦動。文如“小鎮”“集鎮”，武如“軍鎮”“藩鎮”。而“鎮”字又可視為動詞（鎮壓）來理解。自元朝起，古鎮的武力和軍事斗爭，從未歇息過。“但是像中渡這樣將關帝廟置于小鎮核心，所有的大型活動都要在武圣的見證下舉行的，并不多見。這樣的布置仿佛讓古鎮有了一顆勇武的心臟。”“古鎮的民居也處處體現著‘武備文化’特色。”“嚴謹的私宅防御系統體現了中渡先民們千百年來防匪抗匪的決心和智慧，也反映了他們反抗外來壓迫、追求和平自由的精神。”

“洛江有上、中、下三個渡口……中渡居中間渡口。洛江的性格是溫和的，水流平緩。洛江兩岸新枝發芽，千年古榕郁郁蔥蔥，遠山連綿起伏，峰巒林立……”“渡口不僅是交通樞紐，更是商業活動中心。”

“清晨，徜徉在寧靜的古鎮街道上，遠處傳來一陣‘邦邦’聲，究竟是西眉碉樓上槍炮的余音，還是洛江渡口邊阿婆們敲打洗衣棒的聲音……”

每一座古鎮都擁有自己的氣質和氣概。朱英玉整合史料，重新加工，從文化觀照的角度，展開充沛的詩意聯想，為一座古鎮挖掘、提取并鑄造其魂魄。如果以人喻中渡，那么中渡就像一位鐵骨錚錚而面貌清秀的儒將。

當然，中渡的文化不止于此。當地的民俗禮祀、城隍廟會、西眉對歌、美景美食等都是古鎮生生不息的文化煙火，源遠流長，至今仍久盛不衰。特別是作為“國家級”的特色小鎮，中渡已成為當地的一張文旅名片。《中渡》是“廣西村落文化叢書”中的一本。該叢書聚焦了廣西入選“中國歷史文化名鎮”“中國歷史文化名村”“中國少數民族特色村寨”“中國傳統村落”等國家級或相應省級名錄的有標本意義的特色村落。采用“準史志”的寫作方法，應是這套叢書的統一要求，就是要“紀實”，以更好地展示廣西鄉村的自然和文化風貌，加強物質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融通，同時揭示民族地區鄉村生活的多樣化和豐富性。

如果僅囿于“準史志”的寫法，就落入“說明書”式的窠臼，過于中規中矩，未免顯得呆板、枯淡。景物描寫上，作者侔色揣稱，注重描寫中的形神兼備及平衡狀態，既不過度鋪陳亦不失其神韻。

但人終究是古鎮的主體。“巷道里鮮見來回走動的居民。他們似乎被凝固在某張古舊的畫片里。現在也如此，一些坐在門外閑談的人，十分嫻靜，不因為自己是主人而恣意喧嘩。他們偶爾起身緩緩走動的節奏，把時間都拉長了……”

相較于“準史志”筆下的其他內容，我更喜歡朱英玉筆下閑適、恬淡的古鎮居民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