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往事拾零

老那 攝
□ 羅叢盛
去海
江山半島人將出街趕集稱為“去街”,將出海捕撈稱為“去海”。
我家與海隔一片田野,約一公里。孩童時,我也去海,但通常只是去玩一把。因離海稍遠且家里以種田為主,不是漁民,也因窮得叮當響,根本就沒有什么像樣的捕撈工具。
我去海的主要活動是踩螃蟹,將那雙大腳板權當捕撈工具用。當潮水退至最低位露出寬闊的灘涂時,那些來不及隨海流撤退的魚、蝦、蟹、鱟便蜷縮在泥沙下。這個時候,即使有先進的捕撈工具也無用武之地。有經驗者憑一雙慧眼去識別,沒經驗的如我等就憑一雙大腳去踩。我最大的優勢是腳板大,腳板大占地面積就大,踩中獵物的概率就大,玩耍也玩出一些成果來。
海邊有個生產活動是圍網,我們本地土語叫“塞網”,意思就是用張開的網塞住一片海灘,待潮水退至灘涂裸露時,去捕捉那些被困住的魚蝦。塞網的人我們稱為“塞網佬”,是來自他鄉的漁民。塞網佬來了,村里人很高興,也躍躍欲試,希望能撈個一斤半秤的漏網之魚。這種約定俗成的事,我們防城海邊人叫“打寄賴”。這個叫法從字面上看真不好解讀,或許是有點耍賴打秋風的意思吧。
有次去打寄賴,當塞網佬將網撐起,我們幾個小孩打算在大網靠岸的一頭捉幾條魚,隨后將魚拿上岸邊燒烤。不承想,等到海水退至網根,卻沒幾條魚,充其量也就夠塞網佬一餐菜而已。“寄賴佬”是有底線的,魚多了才可以拿一點,我們只好悻悻而歸。
有次塞網是在夜間,未退潮,我同本村的放牛伙計阿八仔卻困得睜不開眼,于是就悄悄爬上塞網船睡覺,打算等潮水退去再下去捉魚。可等一覺醒來卻發現睡覺的船正行駛在大海上。那些塞網佬是外地人,我們一個都不認識,只好聽天由命任其擺布了。此時,聽到其中一個好像是頭頭的塞網佬對我們說:“兩只癲仔,等我們到水產公司賣完魚再送你們回來。這里魚多,今晚還在這片海灘塞網。”聽了塞網佬的話,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賣完魚,船靠岸,我們同塞網佬一起吃了一餐有大魚大蝦的早飯,飯后那個頭頭又對我們發話了:“船艙里還有魚,你們撿滿簍就回去吧。”
懶人懶福。回家路上,滿滿的魚簍讓我們趔趄前行, 滿心歡喜。
看 戲
20世紀60年代末國家重點工程“廣西3·22工程”在我們村的海邊落戶,建設0號碼頭和浮碼頭、油碼頭等設施。工程開工的那些日子,村里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國家的重點工程物資供應充足、施工人員生活待遇優越,文化生活更是豐富多彩。這不,全區范圍內各地市級的文工團都踴躍前來慰問演出,使得我們這個閉塞的半島漁村的男女老幼大開了眼界。托“廣西3·22工程”的福,我們看了不少大戲,過足了戲癮。
當時還是放牛娃的我們還不會看戲,只是看熱鬧,比如當時有兩場戲是每個文工團必演的節目,一個是歌舞《長征》,一個是京劇《智取威虎山》中的“打虎上山”。吸引我們的是戲里的翻筋斗動作。哪個文工團演得好,我們就以戲里的演員翻了多少個筋斗來衡量。最后,我們一致認定來自欽州和北海的兩個節目演得最好。兩個節目中,演員翻筋斗分別為11個、12個。
有次自治區有個慰問團來演出,正值秋收,有個生產隊夜間正在曬場上爭分奪秒地為稻谷脫粒,爭取早完工早看戲。待脫粒完成后,生產隊隊長便領著生產隊的社員急匆匆趕往戲場。將至戲場時,忽然傳來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聲,認定沒有來遲的生產隊隊長大聲安慰社員們說,今晚的戲肯定超好看,大家都知道平時演出開場唱的是《東方紅》,散場唱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而今晚開場唱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可見自治區的慰問團與其他地方文工團就是不一樣,連開場散場唱的歌也換轉來唱。
待他們來到大路拐彎處,看戲散場的人們正乘著余興有說有笑地迎面走來,生產隊隊長及全隊社員頓時呆立路邊,全傻眼了!
大網寮
大網寮,顧名思義就是放置大網的草棚子。大網寮坐落在大坪坡海灘的叢林中,大坪坡就是現在的白浪灘。周圍的村民均為半漁半農,農忙時在田里忙,農閑時在海里忙,因而大網寮里面總是堆放著附近生產隊的大網和村民們的小網。不會有人偷網,去海的時候到大網寮來取各自的網具。如果你沒有網,也想去撈一餐菜,也沒問題,用完放歸原處便是,鄰里和睦,互通有無。
20世紀70代中期,我中學畢業后回村與貧下中農一起戰天斗地,參加生產隊在大平坡辦的種植專業隊。讀書是開門辦學,學的是農業知識,這下也算是“專業對口”。大坪坡地勢平坦,那略帶咸味的土質較為適合甘蔗生長,專業隊就每天不停開荒,種蔗不止。
要提及的是我們專業隊員都是清一色的武裝民兵,十幾個人七八條槍,邊種甘蔗邊練武,彈藥充足,訓練有素,射擊打靶水平了得。后來,我入伍當兵,拿了個特等射擊手證就是在這期間打下的基礎。
“大眼雞”
這里說的“大眼雞”,其實是指一種風帆船。
機船取代帆船之前,兩廣沿海的風帆船有很多在船首兩側都用油漆噴上個大雞頭,雞頭上有個大得夸張的大雞眼。作為一個醒目標志,到外省海域捕撈或經商,讓人一眼便看出此船是來自廣東或廣西的。漆上雞眼圖案的帆船比一般船體較大,載貨較多,有雙桅船或三桅船。
小時候在海邊捉魚仔撈蝦蠓,常見“大眼雞”在海邊停靠或在海面上行駛。那個時候,海面上沒有機械的轟鳴聲,船上艄公的號子和船工的對話依稀可聞。無論廣東還是廣西,沿海船工大多是講白話,他們在船上吟唱的南歌或咸水歌都十分親切入耳。這種調子在我腦子里總是揮之不去,以致后來我為《都說江山嬌》寫曲時,還融入了這種充盈著南海民歌風味的音樂元素。
七八十年代風帆船越來越少,到90年代已是稀罕物,難得一見。
90年代初,我在江山半島牛頭嶺東面工作,在牛頭嶺西面居住。一日清早,我從西面趕往東面上班,走過牛頭嶺的山岡,看到位于牛頭嶺與防城港之間的深水航道上,一只“大眼雞”在晨風吹送下徐徐往東南方向的大海走去。其時,我正是個攝影發燒友。這是留下“大眼雞”風帆船在防城港市身影的最后機會,但相機不在身上。我一路狂奔到單位取出相機又趕到海邊,但還是為時已晚,那只“大眼雞”此時已“孤帆遠影碧空盡……”。
從那以后,在防城港市的海面上再也看不到直掛云帆的“大眼雞”了,可惜啊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