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已遠
□ 梁 珍
夏天好像還沒過完,卻成為我遙遠的回憶。
那年夏天傍晚過后,陽光殘留在小石堆的溫熱漸漸散去。家家戶戶都在趕著雞鴨回窩。豬圈里的豬餓了一個晌午,爭先恐后地發出“嗷嗷嗷”聲以示抗議,又密又細的蚊子在屋里圍著人飛來飛去,“嗡嗡嗡”地吵個不停……
下午,外婆就提著背簍去自留地里打豬草,還沒有回來。外公忙著翻找去年夏天被雨淋壞的玉米粒喂雞,動作有些笨拙,他的世界顯然還沒從報紙上跳脫出來。即便如此,他仍記得該做晚飯了。
我在瓦屋旁的小石堆玩了一個下午,外公也在曬臺上看了一下午的報紙,當我意識到外婆家的房子與家里的不太一樣時,一整片天都暗了下來。這片黑暗,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因為農忙,母親收了幾件衣服,就把剛滿六歲的我送到外婆家。舅舅一家在縣城生活,家里只有外公外婆住著。我的到來倒也為他們增添了些許熱鬧。白天倒還好,有幾個小伙伴陪著,玩著過家家的游戲,沒有空閑想家。可隨著黑夜的來臨,小伙伴們紛紛回了自己家,想家的念頭在我心里逐漸發酵,愈發強烈起來。
我在屋旁越來越害怕,索性黏著外公,要幫他生火。我從來沒有燒過火,不知道竟有這么難,眼看火還沒燒起來,我先被煙熏得一臉熱淚,鼻子也跟著抽搐起來。外公聽見我抽鼻子的聲音,以為我想家想得厲害。他趕忙點上煤油燈,再把我牽到一旁,讓我坐在煤油燈前玩。我以為外公在責怪我不會生火,心里突然變得委屈,反倒真哭了起來。見此情形,外公不懂如何安慰,嘆了嘆氣,只能繼續把火生完,架上鐵鍋煮飯……
過了一會,村里傳來廣播,今晚七點半在拉場的林子家播放電影,每張票一毛錢。外公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回里屋,從他放著卷煙紙的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毛錢,就領著我往林子家走。
那晚的電影內容我早已記不清楚,猶記得外公為了省下一毛錢,硬是蹲在門口等了我一個多小時。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看完電影,不知道看了啥電影,腦海里全是想家的念頭。
看完電影回來,外婆已經打完豬草回到家。看到豬圈里的豬還在嗷嗷叫著,她知道外公還沒有喂豬,忍不住又嘮叨了幾句。外公由著外婆發牢騷,不生氣,也不辯解,默默地蹲坐到灶臺前。過了一會才偷偷跟外婆說起我想家的情形。
“晚上她一邊生火一邊偷偷地哭呢,我又不懂怎么哄她高興,只能送她去拉場看了會電影,回來后倒是不鬧了,唉!”
“那能怎么辦?乜丁(母親的昵稱)現在忙著種稻子,哪里管得了她呢,明天我去摘點芭蕉葉,做幾個饃饃哄她吧!”
外婆喜歡做芭蕉葉饃饃。后院的山腳有一棵老芭蕉樹,因地里石子比較多,土壤貧瘠,芭蕉樹長得不是很高。外婆一米五左右的個頭勉強能摘到下面一圈的葉子。倘若想摘更嫩一點的芭蕉葉,就比較費勁了。外婆找來鉤梨子用的撐桿,瞄準鮮嫩且還滴著露水的芭蕉葉,用力一拽,芭蕉葉子就“嘩”的一聲扇到了外婆的臉上。外婆趁機從背簍里拿出鐮刀一割,一張張整齊的芭蕉葉就悉數進了背簍。拿回家的芭蕉葉需要一片片洗好,裁成巴掌大的小方塊,再用熱水煮軟,放到簸箕里晾干水分。趁著這個空隙,外婆把前一晚泡好的糯米用石磨磨出漿水,再用布袋抓掉多余水分掛在木桶中間備著。年前做糍粑剩下的大塊紅糖,被外婆藏在米桶里面。紅糖被菜刀削成糖粉,再用菜刀夾著倒進搪瓷碗,竟然一點都沒有灑出來。等我聞到芭蕉葉饃饃的香味跑回來時,外婆正用筷子挑開最邊上的一個饃饃,然后把黏著糖末的筷頭點進我嘴里,讓我先嘗嘗芭蕉葉饃饃是否熟了。我含著甜滋滋的筷頭,想都沒有想,就嚷著:“熟了,熟了!”
吃熱饃讓我一下忘了家。暖黃暖黃的煤油燈把一撥撥蚊子趕走了,豬圈里也安靜了下來,只有輕輕的晚風吹過,綿軟而舒暢……
一晃30多年過去。今年夏天漸漸離去,但窗外熱氣仍未散去。當年帶我去看電影的外公,為我做饃饃的外婆,都已去了遙遠的地方……但我的思念卻無窮無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