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封寫大雪的書信喚醒
□ 閆 語
我翻出一封從前的書信。信中寫道:“記憶中的一場雪,說下就下了,并且下了幾天幾夜。早上醒來,透過門縫,看到雪早已經(jīng)筑好了墻,將門前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推也推不動。這時候,鄰居來了,清掃了半天,才算把門打開。來到院子里,看到雪并沒有像門前那么多,他猜想,也許是風(fēng)把大部分雪都吹到了門前吧。他說,家家戶戶的雪清掃出來,堆在街上,一眼望過去,就像連綿起伏的山一樣高大、壯觀。大人們累得腰酸背疼回家休息了,孩子們卻興趣正濃,有的堆雪人,有的挖長城,有的扮成偵察員穿行在雪嶺之中。”
這是一封寫在冬天的信。讀信時,我正在沉迷于舒伯特的聲樂套曲《冬之旅》,并且慶幸自己在愛樂的最初時光中就遇到了《冬之旅》,進而和失散多年的舒伯特重逢。唱片封面上的那座山,是乞力馬扎羅山。
我突然去看望他,他卻沒有感到驚訝。
還記得那是一個冬日午后,他正在和幾個朋友聊天,話題是雪人。我進門的瞬間,他正在朗誦辛波斯卡的《雪人》:“雪人,我們有莎士比亞。雪人,我們演奏提琴。雪人,在黃昏,我們點起燈。”我的出現(xiàn),打斷了他們的話題。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微笑地向朋友們介紹了我,然后就同我出去散步了。
在街上,我看到一個雪人,它和我一樣高,像正與我并肩站立在冬天里。我的歡喜似乎創(chuàng)造了奇跡,它像有了生命,我們一起奔跑在神奇的冰雪世界。
可是,在挪威作家尤·奈斯博的小說里,雪人只能是罪案發(fā)生的征兆嗎?在網(wǎng)劇《無證之罪》里,雪人僅僅是追蹤兇手的線索嗎?只有在英國的一部動畫短片里,雪人才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并且用想象的鑰匙打開了孩子們心中的奇幻之旅。那么,那個和雪人一起飛行,一起參加神奇聚會的孩子,現(xiàn)在又在哪里呢?
一連串的問題,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很快,我們就意識到,雪人是人類的對應(yīng)物,從空無到空無,從寂靜到寂靜,每個人都是時間的雪人,從世界的悄然一瞥中誕生,又從悄然一瞥中寂靜地老去。這時候,天空中飄起了雪花。他停下腳步,伸出手,雪花紛紛落在了他的手心。
“送給你。”我先是一怔,然后開心地笑了。我們站在冬天的街頭,望著遠(yuǎn)處的紅綠燈,然后是田野、樹林、山嶺,再遠(yuǎn)些,整個民間也在雪花的裝扮中縹緲起來。因為這一場雪,有的人在歡呼,有的人在奔跑,有的人任憑雪花安頓在心底,去營造一份美好的憧憬。
近幾年,北方的冬天沒有從前那么冷了,雪也少了很多,以至于在某個無雪的冬天,我卻得知南方某個城市突降大雪,頗有些反客為主的意思。那種反客為主的冷,隔著屏幕和文字就能觸碰到我的額頭。
是的,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雪就下到了別處。同樣的,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眺望,一句寫在雪地上的問候“小語你好”,就被他拍成了照片,蓋上了郵戳,從南方投遞了過來。而被這張照片帶入迷途的我,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更像是一個匆忙的旅人,一夜之間就搞混了南方和北方。我知道,自己對于冰和雪的喜愛,是從小就被根植進身體和靈魂深處的。
那個冬天,時間的腳步好像比以往慢了許多,尤其是在沒有陽光的日子,陰沉沉的天空極具滄桑之感。街道兩邊的樹都縮緊了身子,落光葉子的樹干墜入了虛無,深埋在泥土里的根須卻在暗暗積攢著力量。這時候,幾只喜鵲從我的頭頂飛過,落到了更遠(yuǎn)一棵的樹上,它們略微沙啞的叫聲回蕩在冬天的上空。
“又是一個無雪的冬天嗎?”電話里,他的話音剛落,天空中就飄起了雪花。先是零星的細(xì)小雪花從陰沉的空中悠然飄落,隨后,大朵大朵的雪花一個閃身就躲進了風(fēng)里,從低處掠過,繼而落向高處。這時候,不遠(yuǎn)處的樹模糊起來,喜鵲的叫聲停止了,一場雪以一種裹挾著整個冬天的姿態(tài),成為了這座城市的風(fēng)景。
他說,他現(xiàn)在生活在南方北部灣畔的一個城市,冬天地上的草是綠的,陽光是溫暖的……而身在遠(yuǎn)方的我,卻穿行在一場雪中,在雪停下來的時候,找一處平整干凈的雪地寫下“永遠(yuǎn)快樂”,然后在發(fā)送圖片的同時,想象著南方的溫?zé)岷驮诤oL(fēng)中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