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里的南瓜情結
□ 唐愛武
母親年輕時總說自己喜歡吃南瓜,屋旁空隙的地方都種有南瓜,收獲之后,又變著法子煮。等到晚年,一輩子守著四季輪回菜園的母親卻對南瓜疏遠了,不但少種,有時就連上桌的南瓜也極少動箸。可在她83歲去世前兩年,久不久說要吃南瓜,往往看著兒孫們吃得津津有味時要發呆好一會,還喃喃自語:“哎,現在的日子好啊!”我們知道,并不是母親老糊涂了,這是她留在歲月里的南瓜情結。
我家屋旁有兩塊加起來不足三分地的菜園。每年開春時節,母親都要種點辣椒、茄子、黃瓜、豆角,自然少不了南瓜。母親說,南瓜不挑剔地方,結的果實打實。可光靠菜園子這地還不夠種。于是,她就瞄上了房屋左右和后面的幾處空地,忙不迭地刨土、挖坑、填肥,再從菜園里把育好的南瓜苗移栽過來。可以說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栽種的位置。之后,再砍幾根竹條織成一圈籬笆圍住,防止雞、鴨來破壞。在母親的精心護理下,這些南瓜苗和園子里的蔬菜一樣,一日比一日茁壯。
待南瓜藤長得快要跨出矮籬笆時,母親及時找來些長木條、長竹竿搭上,作為梯子讓它們不斷向上擴展,藤蔓也就沿墻面及屋檐,甚至膽大爬到屋頂上開枝散葉。不出多少時日,綠茵茵、巴掌大的南瓜葉就開始在風中招搖,一朵朵金燦燦的黃花也爭先恐后地冒了出來,倒把我家這間明三暗五的茅草土墻屋打扮得有幾分姿色,更有一股濃濃的清香纏繞,惹得蜜蜂、蝴蝶都繞著轉來轉去。
母親種的南瓜,也辛苦了我和二哥,每天早晚天熱的時候,我倆的任務就是從水塘里抬水回來,澆在每株南瓜上。喝夠了水后,剛才還是蔫頭蔫腦的南瓜葉和花立刻就精神起來,那一個個掛在瓜藤上的小南瓜更是青翠欲滴、鮮鮮嫩嫩的。傍晚收工回來的母親摘一個大點的青南瓜,切成絲,和青椒一起用油凈炒,在那個缺魚少肉的日子里,脆嫩爽口,特別下飯。
等到初秋時節,母親種下的南瓜伴著周圍依然還熱烈的蟬鳴,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成熟,全身渾體金黃,大的六七斤一個,有的像燈籠一樣掛著,母親怕掉下來,早就設好架子兜在南瓜底下;有的在地上、屋頂上圓滾滾地躺著,甚是可愛。
待這些南瓜熟透,母親和父親一起把南瓜一個個摘回家,儲存在堂屋。這些像磨盤一樣圓溜的南瓜壘在一起,差不多占滿了一面墻。母親還粗略算了一筆小賬,這些南瓜可抵滿滿一擔谷子呢!
自從收獲了南瓜,母親就把它當成家里的主食。她拿出多年的廚藝,將南瓜表皮切去,露出細膩的瓜肉,又去掉里面的瓤、籽,洗凈后,放點菜籽油,不是炒就是煮,還搭配著米做成南瓜飯、南瓜粥。起初幾天,無論是當菜還是當飯,我們都吃得有滋有味。可時間一久,我們小孩就吃膩了,南瓜一上桌,就噘著嘴,沒有什么胃口。
見此,母親又換個花樣來做,把南瓜切成小塊蒸熟,拿出積攢的糯米用石磨推成粉,再和蒸熟的南瓜攪在一起,放入糖,煎成一個個黃澄澄的粑粑,香味撲鼻,也很誘人;或是干脆把南瓜搗爛,加入糖,母親說是南瓜蒸菜,吃起來甜滋滋的,初吃也不錯。可再怎么用心做,吃來吃去還是南瓜味,我和二哥帶頭吵著要吃米飯。母親倒也不吱聲,只是下次端上桌的換成了純白米飯,讓我們先吃,一個人卻在一邊吃南瓜飯、南瓜粥。年長的姐姐,本來就懂事早,好幾次吃飯時看到母親端著滿滿的一碗南瓜在吃,她不聲不響也把碗里的飯換成南瓜。母親卻說:“你們小孩吃米飯,我是喜歡吃南瓜。”母親還說:“等我們家哪天條件變好,我就不用吃這么多南瓜了!”
那些年,每到秋冬的時候,南瓜就是我們家餐桌上的主角,既是飯又是菜。我和二哥都還不到10歲,哪里懂得母親的意思,總是嚷嚷著說“又是南瓜,吃厭了。”母親卻從來沒有為這事斥責我倆,總是讓我們吃飽后,再把碗端起來,有飯就多吃點,飯少時就靠吃南瓜來填飽肚子。這也讓我在長大成人后,一直內疚于當年總說自己喜歡吃南瓜的母親。
而今,母親吃南瓜的日子已不知不覺融進歲月,我已離開農村在都市里工作生活了好多年,只是每當在菜市場、飯桌上與南瓜相逢碰面時,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千里之外母親種的南瓜……


